时值两会，在一众代表委员的诸多宏大议题中，我关注到了一个细小但又沉重的议题。
全国政协委员、华东师范大学副校长戴立益提出：
我们应将目光聚焦在，欠发达地区县域普通高中的教育投入不足问题上。
截止2022年——
全国普通高中达到1.42万所，其中县镇高中6044所，农村高中777所，占全国普通高中总数的47.92%；
全国普通高中在校生2485万人，县镇高中在校生1168万，农村高中在校生90万。
全国2000多个县，6700余所县镇高中，容纳全国50%以上的高中在校生，这就是中国教育的底色。
但是！
这6700余所县镇高中，正面临一场教育塌陷！
占全国50%以上的高中在校生，正面临着最大的教育不公。
中国最大的体制公平是高考，但看似高考公平的背后却是极大的教育不公平。
谨以此文，献给那些正在遭遇教育失衡的县城学子。
如果你也曾是县城学子，或正是县城学子的父母，请把此文转发给更多的人！我们一起发出更大的声音，进而让戴校长的提案引起更高的重视！
县城再无清华北大！
十多年前我参加高考时，尚能看到：
似乎每个县城里，都能有那么一两个超级高中；
每个县城里，似乎每两年都能出现一两个清华北大。
县镇与省会之间，的确有基础教育差距。
但县城顶级高中与省城高中之间，差距几乎可以弥合。
考上“县一中”，再跨入“重本”大门，是我们这种小镇做题家向上流动的主要渠道。
但是！
这条向上流动的通道，正在彻底关闭。
我们先来看一张高三英语月考试卷——
满分150分，考了53分。
这个成绩，应该在班内排名多少？
可能绝大多数人的理解是，大概率是倒数。
然而现实情况是——
在某个中西部县城的高中，53分的英语成绩排名全班第一！
比英语更扯的是数学，全班最高分只有35分。
满分750分，排名第一的学生只考了308分。
但凡参加过高考的朋友都清楚知晓，308的分数对于高考意味着什么？
距离绝大多数省份的本科线，至少有150分以上的距离！
全班第1啊，朋友们！
当全班第1的成绩，距离本科线还有150分，意味着什么？
这个班里所有的学生，都上不了本科线。
事实上——
近5年时间，这所学校只考出了2个一本！
这所学校所在的省份，一本平均录取率为14%，该校的录取率尚不及平均数的零头。
该省份一共有1012所高中，类似这种成绩的高中占比有多少？
30%！
它们大都位于哪里！
全部都在县城！
可能我们都知晓县城的教育基础很薄弱，但应该绝大多数人都没想到“它竟能惨成这个批样”。
同一个太阳地底——
当省城里的名校对近100%的一本率习以为常，拼了命的卷211、985和清北上线率时，大量县城高中却还在思考“如何摆脱0的重本上线率”。
这就是县城高中的基础和底色。
有人说，这只是个例！
好，那我们再看一组数据吧。
就如同前面所说——
诸多县城，似乎已经连续很多年没出清北了。
这种感性的粗犷认识，反馈到真实的数据层面上，就是如下教育的裂痕——
2022年，广东省清华北大录取总人数314人。深圳和广州的录取人数＞全省其余地市县镇之和。
2022年，湖北省清华北大录取总人数359人。武汉和襄阳的录取人数＞全省其余地市县镇之和。
2022年，陕西省清华北大录取总人数226人。西安市的录取人数＞全省其余地市县镇之和。
2022年，湖南省清华北大录取总人数325人。长沙市的录取人数＞全省其余地市县镇之和。
当一个城市的清华北大录取率，超过了全省剩余所有县镇加在一起的总和，意味着什么？
一鲸起，万物灭。
一个超级城市的教育崛起背后，是无数个县中的衰亡。
只看清北没意义？
那就看个更普世性的数据吧。
西安周边30公里处，有个县城“三原县”。
从经济总量上，绝对算不上贫困县，综合排名能排在全陕西第7位。
三原县最好的高中“三原南郊中学”，2022年的一本上线率为41%。粗略一看，算是极好的成绩。
遗憾的是，
这所三原县最好高中的上线率，放在西安却只能排在100名开外。
当一个县城最好的高中，只能排在省**有高中的末流，这意味着什么？
你在县城顶级高中里往死了干，终于考了个第一，却依旧干不过省城普通高中里的中上游学生！
什么是差距？这就是差距！
几乎称得上三体中高维和低维的差距，让人绝望。
你的天花板，不过就是人家的平均线！
这就是真实的县镇高中现状。
当我们把目光聚焦在武汉华师附、北京人大附、河北衡中、长沙雅礼、成都七中、郑州外国语……
当我们装模作样的分析它们今年考上了多少个清北、985上线率是多少、211又考了几个……
我们却忘了——
这个国家有一半以上的高中，都是如开篇所提到的“全班考不上俩重点”的县镇高中；这个国家有一半以上的高中生，都成长在这样的县镇高中里……
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，默默承受着县中的教育塌陷。
影响一所学校成绩好坏的核心因素，归根结底也就那么两个：生源和师资。
谈及县中的教育塌陷，无非就是也就是这两个理由。
首先，是生源流失。
2021年，河北保定蠡县。
距离中考两个多月的一天，全县年终统考排名前400的初三学生，未经学生本人和家长的同意，就被四辆大巴车拉往蠡县中学“集中学习”。
作为河北示范高中的蠡中表示——
不用准备中考啦，中考好坏不重要啦；
你们被我校提前录取了，咱们提前学习高中课程吧！
蠡中的这番骚操作，目的只有一个：提前抢生源。
蠡县中考成绩前500名学生，每年都至少有350人以上外流至其他城市的高中。
今年咱先下手为强，不等中考，提前锁定生源，提前防止生源外流。
蠡中的现状，就是全国绝大多数县中的现状——
河南某县，连续五年的中考前50名，竟无一到本县高中报道，近一半以上都进入了省会和市级高中。
全国几乎所有的县中，都面对着全国名牌民办高中的掐尖、省会高中的掐尖，甚至是临省民办高中的掐尖……
最终能留在县中的，要么是考不上外面高中，要么是掏不起更高的借读费用。
比生源流失更严重的，是师资的流失。
去年年底，成都市双流区的某普通初中开启教师社会招聘。
此次招聘，只招5人，但却超过30人报名。
报名的30人中——
全部为硕博研究生，一半以上为985院校毕业生和海外名校留学生。
更扯淡的是，这次社会招聘并无正式编制。
这所初中表示，并不稀奇。
我校教师中，部属院校及重点大学、研究生学历以上的占比在90%以上。
这就是一个省会初中的师资基础。
同一时间，四川省南江县最好的中学、百年名校、省一级示范高中——
南江中学，也有一场教师招聘。
高中老师，给正式编制，却无人报名。
南江中学的480名教师中，仅有2名毕业于重点师范学校，还是因为家庭原因才留在南江中学。
南江中学的校长表示，
我都不敢让青年教师参与全省赛课，怕成绩太好，被人挖走。
省城初中无编制的招聘，211就是起步，能进场的起码985。
县城高中有编制的招聘，211是天花板，能留下的大都是省内普通师范院校。
仔细想想，让人绝望。
比这种绝望更绝望的是，这个招聘公式下面的一句留言：
学校最好的老师当年也就是个400分的水平，你指望学生普遍上一本？
好，讲到这里，我们就轻松总结出了“县中塌陷”的两个原因。
我们甚至能在师资和生源之上，盖上更大的帽子：
县中塌陷的核心，是城镇化规律的必然。
城镇化规律之下，更好的资源和更多的钱大概率都是向大城市集中的。
同样，更好的师资也大概率是向大城市集中。毕竟，这里有更好的机会、更大的空间和更多的钱赚。
当更好的师资向大城市集中，更好的生源也当然会向大城市集中。
更好的师资，带来更好的成绩；更好的成绩，吸引更好的生源；更好的生源，强化更好的成绩；更好的成绩，再次吸引更好的师资……
如此循环往复，强者愈强，县中衰亡。
道理，我们都懂。
但懂道理有个屁用，重要的是怎么办！
我们有一半的高中都在县镇，我们有一半的高中生都在县中，他们该怎么办？
正如前文所说，
县中到重本，是一个小镇青年向上流动的主要渠道，甚至是唯一渠道。
当小镇青年唯一的向上流动通道被堵上，
当阶层固化的重闸无差别的压在了全国一半以上的高中生身上，
当县中最好的学生拼尽全力，把屎都挤了出来，却再所谓公平的高考面前，依旧干不过省城普通高中的中游学生……我们该怎么办？
有个专家曾给出个建议——
来，咱们不允许高中跨区域掐尖！
不让省城里的高中去县城里招生，不让县城里的学生去大城市借读！
事实上，真的有省份明令禁止跨区域招生。
但恕我直言——
这个政策，实属操蛋！
禁止跨区域招生，针对学生的掐尖暂停了，但针对师资的掐尖却无法暂停。
县城的学生无法去大城市借读，但更好的师资却一直在向大城市流动，只会带来更大的教育不公。
省城有最好的师资、最好的教育环境、最大的教育投入……
凭什么出生在县城的我，就不能去？凭什么出生在省会的他，可以直接去？
同一个高考线上，我凭什么跟他比？
分析再多的原因，也没个屁用。
重要的是怎么办？
我们该怎么去挽救县中的塌陷，又该怎么去拯救正在被县中塌陷埋葬的孩子？
并非没有办法，只是没有人用！
比如，更大的教育拨款。
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难题，都可以用钱来解决。
如果没解决，那就是钱还不够。
正常情况下，县级高中的办学经费是由三部分组成：
县级财政承担一部分，市级财政承担一部分，省级和中央再拨款一部分。
但现实的情况是——
大部分县镇高中，都是县级财政自己解决。
市里不仅不管，甚至还会截留一部分省级和中央拨款，倾斜到自己的市级学校，去扩大规模，去跟县中抢生源和抢师资。
2020年，全国普通高中教育经费支出 4305.29亿元。
4300多亿的支出，中央财政拨款能流到教育基础薄弱县中碗里的，只有1.7%。
县中师资流失严重，招不来好老师，不还是因为给的钱儿太少。
同样的5000块/月，能去市里，当然不来县里。
更何况，县里的财政天然就紧，动不动还拖欠工资。
但是！
如果市里给5000，县城给8000呢？8000不够，给1万呢？1万不够，给1万2呢？
拯救县中的办法，就是给更多的钱，多到能留住教师。
说句难听的话，
教育就是烧钱，没钱还办个毛学校。
又比如，指标到校。
山西晋中，可能是目前全国教育发展相对最均衡的城市之一。全市11个县城，每个县域每年都有考上清北的学生。
所谓的县中塌陷，在晋中几乎不存在。
那么，晋中做对了什么？
自12年前开始，晋中落地了一项政策：优质高中指标到校。
——把市优质高中的招生计划，按照一定的规模和比例划分到11个县域内所有的初中学校；
——不管是城区初中还是农村初中的尖子生，都有上市区最好高中的机会。
如此一来，就不存在所谓掐尖和生源流失，也最大程度的弥合了教育失衡带来的阶层固化。
我虽然是农村的学生，论教育资源拼不过你市里的学生。但我只要拼尽全力，成为本校的尖子生，也依然能和你坐在同一间教室里，接受平等的教育。
如果“指标到校”，推广到高中呢？
——指标到县，大学向县中的尖子生释放一些招生指标。
我虽然是县中的学生，论教育资源拼不过你省会的学生。但我只要拼尽全力，成为全县的尖子生，也依然能和你坐在同一个大学校园里，接受平等的教育。
当然，肯定会有人说——
一旦指标到县，大学招生的优质人才肯定会变少。
毕竟县中的学生，还是拼不过省城的学生。
你瞧，出身论又特么要占领高地了！
我们必须要搞清楚的是，
县中学生拼不过省城的核心原因是教育资源的不公，而并非血统和出身的不同。
以上两种办法，搭配使用都能挽救县中的塌陷，也都能给小镇青年留下一条上升的通道。
所谓教育改革和教育公平，也大都是沿着这条轨迹前行。
——给下面的城市，更多的钱和资源倾斜；
——把上面的指标，定向投放给下面的人。
但是！但是！但是！
这条改革的道路，走的太过于艰难，有太多的阻碍。
为什么？
它得罪了太多的既得利益者！
举个例子吧。
指标到校和指标到县，利益受损最大的是谁？
市里的人、省里的人、上面的人。
名校的招生人数是恒定的，把一部分指标定向拨给县城里的穷小子，就意味着市里和省里的朋友分到的指标就少了，竞争就激烈了。
而定招生政策的人又是谁？
市里的人、省里的人、上面的人。
让切蛋糕的人，主动把自己的蛋糕切出来，分给别人，他大概率会找不到刀。
你品，你细品。
结
我们常说，
在中国，最大的公平就是高考。
但我们常常忽略了一句话，
在中国，最大的不公就是教育。
当失衡的教育所培养出来参差不齐的运动员，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时，再公平的高考也会变得不公。
你天天吃糠咽菜土法炼钢，他天天牛排牛奶精养细琢。
你俩被拉到同一条赛道上，参加同一场比赛。
裁判员告诉你，放心，我绝对公平。
公平个锤子！
我曾给大碗的朋友们举过一个例子。
咱们的教育，就好像大家一起在电影院里看电影，坐的是满满当当。
第一排的观众突然卷起来了、站起来了。第二排的观众为了看见屏幕，也不得不卷起来、站起来。然后是第三排、第四排……
最后，大家集体卷着站着看了一场电影。
虽然大家都是站着，但是——
第一排的人，永远看的最清楚。
作为一个普通人，我当然也想充满鸡血的告诉你——
为了孩子，我们一定要奋尽全力往前面站。
去更大的城市，去更好的城市，去那些能够制定规则的城市，去那些制定规则的人聚集更多的城市。
但是，我更加清楚的是：
第一排的位置就那么多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到第一排。
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，还都是站在后排。
——占全国总数一半的高中生，都注定仍然要在塌陷的县中里，等待着命运的救赎。
他们默默承受着县中塌陷所带来的后果，别说清北，就连普通本科都正离他们越来越遥远。
他们的问题不被关注，也很难引起重视，更很难解决。
他们的上升通道，正在被堵死。
他们才是我们最应该关注的学生！他们的教育问题才是我们最应该解决的问题！
我呼吁所有人重视县中塌陷，重视教育失衡，要重视小镇青年的上升通道被堵死，重视阶层固化！
我希望这篇文章能带来哪怕一点点影响，但凡能为戴立益先生的提案提供一点点舆论支持，也是万般值得。
因为，
我就是从县中而来。
